经历了“乌台诗案”的苏轼,于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来到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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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轼来到黄州后,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件事:一件是一家人的居住问题,另一件是一家人的饮食问题。
苏轼在黄州
这两件事都是当务之急。苏轼在举目无亲,刚到黄州,他们一家人借住在黄州定惠院,由于刚到黄州,生活开支很大,苏轼的积蓄很快捉襟见肘,一家人的生活逐渐陷入困顿。
后来他们一家移居到江畔的临皋亭暂住,苏轼在这里结识了新的邻居。在邻居的帮助下,苏轼在江畔修建了一座简陋的居室,并将这座居室取名为“雪堂”。
雪堂盖成,算是暂时解决了苏轼一家人在黄州的生活与居住问题。
恰在此时,苏轼的黄州故友马正卿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从州里为苏轼申请下来一块旧营地。这块营地位于郡城东门外的小山坡上,约有五十余亩,荆棘丛生,瓦砾遍地,极为贫瘠。
但是如此窘迫的境遇下,苏轼别无选择,为了生活,即使是十分耕耘一分收获,也是值得尝试,值得努力的。
元丰四年(1081)二月开始,他亲自带领全家老少早出晚归,开荒垦地。经过连续多日的辛勤开垦,这片山间荒地终于稍有起色。
有了耕地,苏轼一家人的饮食就得到了保障。因为这块地位于城东,而且是一块坡地,所以苏轼便以这块地的方位和特点为名,自号“东坡”。
苏轼一有闲暇就到田间地头躬耕劳作,这块地的不远处就是奔流东去的长江。当庄稼喜获丰收,苏轼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为此还饮酒相庆,赋诗《东坡》一首,庆贺此事: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黄州是苏轼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地方,不光是因为他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五年的时光,还因为黄州是苏轼的文学创作的黄金期、高峰期。
苏轼的才华在黄州得到了淋漓尽致地体现,他的创作呈现出井喷式发展的状态,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文学作品,都是在这一时期孕育而生的。
在黄州生活了将近五年的苏轼,留下了许多熠熠生辉的诗词作品。
如《念奴娇·赤壁怀古》《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等蜚声词坛的精品佳作。
尤其像《前赤壁赋》《后赤壁赋》《黄州寒食帖》等创世文章和书法,都是苏轼在黄州的文学艺术之光。
在黄州创作的众多文学艺术作品中,苏轼的这首名为《满庭芳·归去来兮》的词作可谓是他在黄州的休止符。
因为这首歌词是苏轼离开黄州时写下的,所以说,这首词也为苏轼的黄州生活画上了一个圆满句号。
苏轼在雪堂与前来为他送行的邻里好友道别时写下一首词,词的前面有一段序言,将写作时间与写作缘由交代得很清楚:“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余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宋神宗元丰七年四月一日,在黄州生活了将近五年的苏轼,接到“量移汝州”的调令。当苏轼即将离开黄州去汝州之际,与他相处了近五年的黄州亲友都赶来为他送别。
苏轼告别黄州,写下动情歌词
当苏轼在雪堂前与送行的好友话别时,他感觉此刻的友情才是最温暖的。
苏轼想到在黄州生活的这些年里,有与他朝夕相处的邻里,还有在他困难时帮助过他的好友,他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在黄州生活的往事,细碎而又温馨的每一个瞬间涌动在词人心头。
《满庭芳·归去来兮》不仅是苏轼在黄州写的最后一首词作,这首词也是苏轼对黄州之旅的一个总结,更是苏轼在黄州的真实情感的体现,原词如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上片开头三句“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大意是说:归去啊,归去,我的归宿在哪里?
“归去来兮”是苏轼借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原意,开篇就为全词定下了怀土思归的基调。
当年陶渊明高唱“归去来兮”时,是归隐的愿望已经得以实现之时的欢畅与得意。
苏轼虽然一心想要效仿陶渊明,想弃官归隐,回到故乡,但他又做不到。因此苏轼吟咏的“归去来兮”,仅仅是表示欲归不得的惆怅而已。
苏轼在《醉落魄·离京口作》一词中曾这样写道:“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苏轼是四川眉山人,自他进入仕途后,就很少有机会回到家乡探望父老乡亲。
对归隐的向往,对家乡的眷恋和思乡,对乡土的缱绻之情贯穿了苏轼一生。
从初入仕途开始,一直到杭州、密州、徐州等地工作,无论是仕途上春风得意,还是贬谪黄州、惠州、儋州,回归乡土的愿望始终萦绕在苏轼的心头。
所以,在离开黄州之际,词人不由得想起阔别已久的家乡来。开篇三句虽然起调突兀,并且以反问的语气道来,但却将词人怀土思归的愿望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对故乡的眷念,对乡土的怀念,是人类共有的情感现象,这种情感是我国古典诗词和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永恒的主题。这种情感是人类共有的情感,不分东西,不论南北,不管过往,不分古今。
接下来“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二句,苏轼面对时光易逝、岁月流转的无奈,发出了韶华易逝空悲叹的人生感慨,这更加深了词人仕途失意,思乡愈加浓烈的感情氛围。
苏轼于宋神宗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到黄州,至元丰七年(1084年)三月中旬奉诏赴汝州就任,他在黄州已经生活了四年零两个月。
在黄州,苏轼还经历了元丰三年的闰九月和元丰六年的闰六月,孩子们都已经是满口的黄州方言,近五年的时光在人的一生中这已是不算太短的一段日子。
在黄州经过漫长的等待与蛰伏后,苏轼的仕宦生涯终于有了一点点转机,他的心中虽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但是,身不由己、没有尽头的辗转跋涉令他疲惫、懈怠,力不从心。
此年,苏轼虚岁四十八,正像词中说的“百年强半”那样,年近五十的词人,渐入老境,他真的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苏轼多么希望能像陶渊明一样彻底摆脱仕途的羁绊回归到率真抱朴、怡然自得的田园生活呀!然而,既已许身事君,命运便不再由自己主宰,况且,在他的思想深处,儒家的入世精神根深蒂固。
因此,无论从主观上还是客观上,当下的苏轼都不可能真的抛弃一切回到四川老家,或者是违背调令继续留在黄州,归隐田园永远都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苏轼必须走,在这春光烂漫的时节,离开熟悉的东坡,离开淳朴亲切的黄州老友,去到那洛水之畔的汝州。
回归的执着与无处可归的矛盾,使苏轼的心境苍凉而沉重。在难以解脱的苦闷中,苏轼以固有的旷达,为自己寻求人生的答案。
苏轼将仕途沉浮与对黄州的留恋、不舍这两种看似不相干的因素融合在一起,而且对立起来写。
这两种看似是极致的情感,在此刻又被黄州这一地理联系起来,这更加突出了词人对黄州的不舍。
对人生漂泊不定的伤感,对人生的思考,使得苏轼内心的“吾归何处”上升到了哲理的层面。
这是苏轼精神层面的考量,也是苏轼对归宿感的探究,更是苏轼对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的探寻。
想到这一切,苏轼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人生为什么总是这样来往匆匆啊!
苏轼还说,秋风乍起时,他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怀念这里的故人,相信黄州的父老们也会时时想起他。
雪堂前面我种下的那些柳树,希望黄州的父老乡亲能加以爱护,不要轻易剪去那柔嫩的枝条,也请时时晒一晒他打鱼时穿的蓑衣,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回来的!
清早启程,天气晴朗,因为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的缘故,空气中还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东坡上绿油油的水稻已经开始抽穗。邻里好友都知道苏轼就要启程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来到雪堂前,和他最后话别。
一位老人用颤抖的手斟了满满一杯酒,双手奉上,说:“先生,请您喝了这杯送行的酒吧,以后可别忘了这个地方,这里也是您的家呀。”
苏轼恭恭敬敬地接过酒杯,环顾着乡邻朋友。他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好像被哽住了。是呀,要说的话太多了,怎么能说得清呢?
想当初自己被贬谪来到这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固定的住所,几乎是一无所有。
患难之中,是黄州父老给予他热情的关怀和帮助,他们朴实真淳的情谊,使他时时感受到人间的温情。
苏轼本想终老此地,谁知身不由己。这一去,真不知何时才能故地重游,何时才能与老友相见。
苏轼衷心地感谢乡亲们的一片真情并致以美好的祝福,然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从此又将踏上风波难测的漫漫征途。
苏轼在写这首词的时候,也就是他即将离开黄州的时候。所以,年近半百的他才会写到人生的多一半如同白驹过隙般从指尖划过。
在看似旷达的喟叹中,苏轼内心的苍凉感伤之情早已跃然纸上。
苏轼在黄州,虽然曾经历过现实生活的困境和精神上的苦闷,随着他在黄州生活时日的延续,他接受并融合到了黄州的生活中,他与邻里好友、与黄州的山水风物逐渐心心相印。
黄州的父老乡亲在苏轼这位文坛巨擘来到这里时表现出的热情与尊敬,以及苏轼即将离别黄州之际,他们发自内心的不舍与惜别,苏轼都感受到了,也在这一段真切细致的描写中展露出来了。
苏轼就是如此,他总有一种力量,超越于逆境和悲哀之上,把他乡变成故乡。近五年的黄州生活体验,早已让这里成为他生命里的第二故乡。
这就是词作下片开头几句的内涵,苏轼向邻里好友说自己不得不去汝州。
面对邻里好友的一片赤诚之心,苏轼还有什么话可说?人生到底为什么,要辗转不停、步履不息呢?
词的下片,进一步将宦途失意之怀与留恋黄州之意对写,突出了苏轼达观豪爽的旷达性格。过片三句,词人向父老申说自己不得不去汝州,并叹息人生无定,来往如梭,表明自己失意坎坷,无法掌握命运的痛苦之情。
“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二句,却一笔汤开,瞻望自己即将到达之地,随缘自适的思想顿然取代了愁苦之情。一个“闲”字,将上片哀思愁怀化开,抒情气氛从此变得开朗明澈。
从“好在堂前细柳”至篇末,是此词的最后一个抒情层次,苏轼以对黄州雪堂的留恋再次表达了对邻里父老的深厚感情。
苏轼语重心长地嘱咐邻里莫折堂前细柳,恳请父老时时为晒渔蓑,言外之意显然是:自己有朝一日还要重返故地,再重温一下这段难忘的生活。措辞非常含蓄,不明说留恋黄州,而留恋之情早已充溢字里行间。
苏轼在黄州,有更多的时间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他将自己积极入世的儒家思想与传统哲学思想结合起来,在吸纳儒家与道家思想的过程中,他变得更加成熟、旷达、超然。
在苏轼身上,形成了独特的人生观,他变得乐观洒脱、随遇而安。可以说,苏轼的黄州之旅是他的人生思想形成的重要阶段。
黄州也是苏轼人生旅途中的心灵驿站,苏轼把它作为自己的第二故乡。
苏轼的乡土情怀超越了一般的乡愁乡恋,他是想要回到那自然淳朴的邻里好友们居住的地方,回到那恬静的再无世事牵绊的地方。
正是这种通达的态度,使苏轼坦然应对了生活的困境和精神家园的苦闷,达到豁达、乐观的人生境地。
黄州给苏轼留下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一旦言别,苏轼岂能不留恋黄州的一山一水,岂能不惦念黄州淳朴的民风,岂能不想念友好的黄州亲朋好友。
整首淋漓尽致地谱写了苏轼进退两难的处境、矛盾的心理以及对于黄州父老依依惜别的深情。
小话诗词
在《满庭芳·归去来兮》这首词中,苏轼用跳跃的、纵横捭阖的笔法,将过往的事迹、人生的思考、信念与追求完美地融进这首短短的词中,词作因为深刻而丰富的内容呈现出高超的艺术成就。
词作以“归去来兮”开篇,以“传语江南父老”收尾,贯穿其中的是苏轼在黄州将近五年生活的缩影,苏轼用真挚的情感填充词作,用真挚的情感渲染词意。
纵观全篇,苏轼对黄州的眷恋之情以及对黄州父老的真挚情感跃然纸上,尤其是上下两片的后部分,不但情致温厚,属辞雅逸,而且意象鲜明,婉转含蓄,是构成全篇的两个最为出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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