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旅行,途经河南开封。
(相关资料图)
作为曾经的北宋都城,开封博物馆馆藏丰富,2018年开馆的新馆占地面积七十余亩,外立面呈汉阙式构造,内部设备高度现代化,符合当地对于博物馆建筑“外在古典,内在时尚”的设计建造理念,诸如大量电梯与座椅铺设,可以很好缓解观众在长达数小时的参观过程中的疲劳。比起全程只能站着、缺乏休息区域的老式博物馆,这里硬件条件均堪称一流。
开封博物馆一楼临时展馆正有特展,展出河南各地历代碑碣、墓志等石刻文物。碑碣墓志,主要价值在于刻在石面之上的文字,内容既可补史书之缺,书写本身时常又是极好的艺术作品,历代学习书法之人,价值连城的名家原作是很难得见的,大多是从碑碣墓志的拓片入手,临写不辍,从而得入书法殿堂。
然而碑碣墓志的展览,却有极大的难题。如果不是覆纸拓印出黑底白字的拓本,直接刻于石面上的文字极难肉眼识读,尤其是在缺乏足够照明的室内,因此单纯的原石展示形同虚设,必须同时展出拓片,才能令观者知其字画内容。然而受制于客观条件——展出环境与拓印技术,能够达成原石与拓片同展的博物馆尚不算普遍。
开封博物馆采用了新的碑碣墓志展出方式:裸展,即完全开放式展览。抛弃拓片,抛弃保护罩或保护围栏,将碑碣墓志直接铺陈于展台,观众可以与之零距离接触。类似的裸展方式,在新设计、新建成的博物馆中已不罕见,就我所知,甘肃武威博物馆新馆的出土墓志、四川绵阳博物馆新馆的汉砖、河南博物院的部分碑碣与佛造像,均采用类似的裸展方式,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一名值守的保安,或者索性仅存一张“请勿触摸”的告示。
以我个人的理解,裸展方式对于设计方与馆方而言,无疑是符合“内在时尚”的追求的,一反传统博物馆视每件藏品如拱璧而层层安保的传统,选择体积庞大、不便窃盗与破坏的碑碣墓志或大型石刻文物裸展,无疑会令观者耳目一新,或者也能令设计方与馆方更易获奖,更有宣传的噱头,然而唯独有害的,却正是最应有益的文物本身。
简而言之,参观者能管住自己的手吗?
很奇怪,对于大多数参观者而言,视觉完全无法满足参观的需要,仿佛必须要辅以触觉,参观才是完整的。不论“请勿触摸”的警示标识有多大,依然无法禁止观众动手的欲望——甚至可以说是本能。于是凡是可以触摸到的展示品,一定会被触摸,一定会被摸得油光锃亮,比如河南洛阳龙门石窟,不幸与人齐平的窟门题记与窟外力士都已被摸到黝黑,光滑如卵石。
虽然石质坚硬,但是人手触摸的力度总强于滴水,既然水滴可以穿石,人摸又怎可安然无恙?而且人手表面的油脂与盐分,对于石材更有腐蚀作用,摸久之后形成的黝黑“包浆”,即是在这种力与腐蚀双重作用之下形成的产物。包浆的损害是不可逆的,由此丢失的刻画细节也是不可逆的,因此触摸必然会对文物造成不可逆的破坏。
我自小热爱书法,既是碑碣墓志的专业观众,也是碑碣墓志裸展的受益者,可以最近距离观察刻刀走势,对于理解书法是大有裨益的。然而我却是如此裸展的坚定反对者,因为这会对碑碣墓志造成永久的伤害。在个人利益与文物保护之间,我愿意选择后者。最初见到类似裸展是在甘肃武威博物馆,反映问题之后,当地文旅部门闻过则喜,碑碣墓志之外重加有机玻璃保护隔板,文物安全得以保障。部分博物馆或许也是亲眼得见包浆日厚的石刻文物,因此诸如河南博物院等也对之前裸展的石质文物重加保护罩。
博物馆建设,无论怎样追求内在时尚,都应将时尚置于文物保护之后的次要地位,不能本末倒置,否则一旦对文物造成损害,遗憾无可弥补——博物馆本身的遗憾是可以弥补的,未来观众有了本质改变,懂得欣赏文物,懂得尊重文物,懂得动眼不动手,届时再作裸展犹未为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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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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