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建起的一座商品房小区,房价3500元/平方米左右。(南方周末记者 郑可言/图)
过年回家,我差点没找到家门。
村里的公交改了停靠站点。下车后,我站在路边四顾茫然,认不出家在哪个方向。小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地,印象中还有一条土沟,是我满村撒欢也不爱来的地方。现在这里通了公路,旁边还新建了一座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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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直觉走了一段,终于看到村里标志性的烟岭广场。“烟岭”是村子的古称,这里属于河南洛阳郊区,到市区约40分钟车程,往西20公里是著名景区龙门石窟。
更准确地说,烟岭村是镇中心,类似于一个省的省会,镇共下辖21个行政村。
2013年我离家上大学,村子开始悄然变化,一点点褪去乡村面貌。变化主要围绕土地展开。
我离家的前一年,全镇正式划归洛阳市洛龙区管辖。作为牡丹之都,花卉苗木一直是洛阳重点发展的产业。洛阳市发布的牡丹生产及花卉苗木基地建设任务显示,2012年洛龙区要建设花卉苗木林果产业基地40000亩。
同村一位老伯当年作为村干部参与组织了土地承包。老伯告诉我,当初政府提出改善种植结构,村里的耕地统一对外承包改种花木。承包商按照800斤小麦/亩的收成支付土地租金,根据当年的小麦收购价折合成现金,直接支付到村民在镇上农村信用社统一开设的个人账户。
2011年秋天,老伯开始挨家挨户动员大家签署土地承包协议,大部分村民都没什么意见,当年就签下了2300多亩。第二年,全村3000多亩耕地都承包了出去。
我们家约四亩地也承包了出去,和村里其他土地一样,割掉小麦种上了花木。
那时候我读高中,每半个月乘公交从市区的学校回家一趟,沿途的农田不再看得见麦子,全部是高高低低的树苗、花苗。车上有老人指着窗外说:“这么好的地不种粮,都种上树。”语气里满是惋惜。
小麦收购价由政府制定,不随市场行情波动,2022年的标准是1.38元/斤。按照我家4亩地来算,一年的地租收入不到五千元。
虽然地租收入不高,但因为种田本身赚不了多少钱,多数村民更愿意出让土地,外出打工。“现在老年人在村里打扫卫生每个月都有一千多元工资。”老伯说。
村里来了不少承包商,最大的是郑州一家花木公司,承包了约七百亩耕地。村民也可以参与,一名村干部承包了一百多亩。
老伯介绍,按照当时的政策,承包商承包土地前三年,每年一亩地有约两百元补贴。承包以50亩起步,每50亩可以打一口水井,每口井也有四五万元补贴。
前几年市场行情好,种花木没少赚钱。当时周边市县都在搞开发,需要花木做城市绿化。承包商通常和当地政府联系订单,再把种在我们村的花木卖出去,村里经常有装满花木的车辆往外跑。
当时村里也在搞建设,老伯负责道路绿化,向村里的承包商买小树种在村北的路旁,一棵树售价一百元。老伯估算,一亩地能种约一千棵树,收入在一万元左右。按照今年的地租标准,每亩租金才三百多元。
能赚到钱,承包商也没有拖欠过村民的地租,往年到10月份,钱就会打到村民账户上。但2019年底出现了新冠疫情,花木行情开始逐年变差。
老伯说,因为市场疲软,花木销售不畅,下了订单的区县有些拿不出钱来支付。承包商收不到回款,村里的地租也拖欠不付。防疫管控严格的时候,周边道路也封了,运输车辆出不去,树苗在地里长到了杯口粗。
今年临近春节,村民还没有收到地租,纷纷在村委会组织的微信群里催问。村干部在群里承诺,年前一定发放到位。老伯说,承包商的钱其实还没有全部到账,今年支付的地租一部分由村委会垫付。
村南建起的独栋小楼,每栋售价60万,本村村民优惠2万。(南方周末记者 郑可言/图)
村里垫付的钱部分来自房地产开发。
我骑着电动车在村里逛了一圈,发现约三公里长的主街两旁挤满了商品房,整个村子数下来竟然有5个小区。最大的中心社区有30多栋楼,每栋7层。村南还盖起了24栋联排别墅,白墙青瓦的新式装修风格在一众农民房中鹤立鸡群。
老伯介绍,这些房子都是由村里引进的开发商建设的。最初是2012年前后周边村子要拆迁,烟岭村作为镇中心,建了房子集中安置。渐渐地,开发商开始在村里的土地上建起了“商品房”。
其中一处小区的售楼处由村里一位老人照看。十年前村里开始建商品房,他就在各个小区售楼处工作。他说,村里的这些房子都没有产权,土地性质属于集体所有。
经常写房地产报道,这样的小产权房我并不陌生。中心社区的销售也表示,买这里的房子没有产权证,只有销售合同和收据,想要出手可以私下转让。
他强调,虽然是小产权房,但并没有占用耕地,是“最安全的小产权房”。附近村镇有过占用耕地建商品房的情况,被发现后已经拆除。
我在记忆里搜寻每个小区过去的模样,多数是荒地,有些是以前的工厂或商业区,确实没有发现耕地。即便如此,在村集体之外买卖这些小产权房也没有法律保障。
买卖这些房子的主要是本镇居民。尤其是周边村子,不少人搬到了作为镇中心的烟岭村。其中一部分是政府安置的拆迁户,也有不少自掏腰包来买房的村民。
土地对外承包后,烟岭村已经没有人种田,周边村子的年轻人也大多进厂打工,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寥寥无几。
脱离土地的农民开始向有就业机会的地方集聚。烟岭村有几家工厂和商超,一直是镇上的就业中心,人口集聚支撑起了这里的房地产市场。
我向周边亲友打听了一圈,发现不少留在村里的年轻人都买了这里的房,全村的房价从十年前的每平米一两千元涨到了三千多元。现在在村里自建一套房也要一二十万,算下来和买套小产权房相差无几。
村民们并不纠结产权的问题,甚至不清楚产权是什么概念。比起自建的农民房,年轻人更喜欢住楼房,村里买了楼房的男青年娶媳妇都更容易。但母亲想不明白,自己家带庭院的房子那么宽敞,“为啥要住个鸟笼?”
春节假期,村里的微信群又发布了卖房消息,一处废旧厂房的土地上准备盖楼,现在报名购买能享受2500元/平方米的优惠价。路过时我特意看了一眼,位置就在镇政府对面,现在还是一片荒地,长满杂草。
从这里向北约一公里,中心社区也新建了一栋11层住宅,楼体刚刚搭好。销售说年底能交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欲购从速。
老伯坦言,垫付地租村里压力也很大。眼看花木行情不好,今年村里有600亩地已经退林还耕,重新种上了小麦,希望能改善收益,保证地租征收。
只是种田的还是承包商,从花木公司换成了邻村两个村民。“不会再退还给一家一户分散种植,这是趋势。”
南方周末记者 郑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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